世界日和

田野花开

新知笔记2102

0531-0606

生活

在山西愉快地度过了半个五月,回到上海迎接本年度最惬意的一段闲居生活(尽管事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闲暇)。继去年的家电焕新之后,再次仔细打量这间小屋,于是又一轮更新开启。处理了一批办公家具,接二连三购置新物件,每天忙于拆包裹、安装配件、打扫整理、接待清洁/维修人员——一下午的时间常常就在这些家务事中溜走。再次意识到,将一个家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的全职家庭主妇/夫,亦是行业中的佼佼者。

这周还断断续续与不同的朋友见面,补上拖欠数月的社交活动。感谢Luna和Yang,总会叫上被动的我一起吃喝逛街。从静安寺出地铁,时隔半年踏入魔都中心,竟觉格格不入,仿佛还带着黄土高坡的气味,与芮欧百货广场上围着粉红双层巴士(源于Gucci新展“古驰原典”)拍照的小姐姐们来自两个世界。好在,我们的聊天中心可以是青海,是贵州,是一切与摩登无关的事物。周末请小马来家里做客,分享了一则昔日同窗因挪用公款入狱的八卦,唏嘘不已。次日与废废在西云楼(一处我从未听闻的民国风商业街)吃了今夏第一餐小龙虾,听了涂鸦圈的牛人逸事。

对了,今年属于我的第一朵一叶莲,也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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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阴翳礼赞》

谷崎润一郎的经典自是早有听闻,以往也在各类文章中读到摘引,却从未找来原典。年初翻译Kenneth Frampton的安藤作品评论,作者提到小筱邸时,认为卧室与客厅之间明暗交错的混凝土走廊与谷崎笔下的日本传统幽暗空间颇为相似。重森三玲在打造庭园和住宅时,也尤其看重若明若暗的“床之间”(凹间/壁龛)的布置。这些都让我决心读一读原作。

“微信读书”可读的电子版是雅众文化2016年出版的谷崎散文集,译者陆求实,除了《阴翳礼赞》,还收录了《懒惰说》、《恋爱与情色》、《我眼中的大阪与大阪人》、《关于“白痴艺术”》、《故里》、《幼少时代的美食记忆》。私以为,“阴翳”的确是其中最值得阅读、发人深省的一篇;次之是“懒惰说”、“大阪”;“白痴艺术”需要对歌舞伎、文乐、能剧等日本传统舞台艺术的基本了解,才能与作者共情。

本以为谷崎只谈了空间,读过全篇才知,建筑、音乐、纸张、食器、食物、戏剧服装中的“阴翳”之美皆有论及。

住宅的阴翳,特别提到了厕所。谷崎将茅厕盛赞为“日本建筑中最风雅的地方”,与自然共生的茅厕,绝非“明晃晃”的雪白的西洋茅厕能够媲美:

这种地方必定远离正屋,建在绿叶溢芳、青苔幽香的草木深处。沿着廊子走去,蹲伏在暝暗的光线里,借着纸隔扇反射的熹微亮光,或沉浸于冥想,或探望窗外的庭园景色,那情致实在难以言喻。

我喜欢在这样的茅厕里,听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尤其是关东的茅厕,地面开着细长的冲洗沟槽,房檐和树叶落下的雨滴洗濯着石灯笼的底座,润湿了脚踏石上的青苔,最后渗进泥土,那闲寂的声音宛如近在耳旁。茅厕最适宜于谛听蛩吟、鸟鸣,和月夜两相宜,是品味四季不同情趣的理想场所。古来的俳句诗人恐怕就从这里获得了无数的灵感吧。

当然,谷崎笔下的是日本的厕所。他在《懒惰说》中提到了在中国火车上如厕的经历,显然与风雅相去甚远:“从北平至汉口约四十个小时,其间卧铺车厢漏雨倒也罢了,说句失礼的话,最令人头痛的是茅厕打扫得太马虎,我内急不得不跑厕所,好几次都是到了门口又折返回来。”

器物同样显示出东方文化对昏暗、浑浊的偏爱。

例如玉石,既无宝石之彩,又无钻石之光,却因一种厚重的凝浊被中国人爱不释手。又如漆器,看似庸俗土气,实则与环境采光有关——漆器的美,依赖于阴暗而存在。

自古以来,漆器的底色唯有黑、褐、红,这是一重重“暗”堆积而成的颜色,又是被包裹于四周的黑暗当中必然会产生的颜色。绘有漂亮泥金画的光亮的涂蜡首饰盒、文几、橱架等,看上去总显得花里胡哨,叫人心神难宁甚至感觉俗恶不堪。可假如将包裹着这些器物的空白填满黑暗,且不要在太阳光或电灯光下看,代之以一缕幽光或烛火试试,先前花里胡哨的东西立刻就会变得深幽、古朴和凝重起来。

说来也巧,这周去宜家闲逛,我买下见过几次的香薰蜡烛。夜里关掉吸顶灯,点起蜡烛,用小台灯补光。比起明亮、稳定的电灯光,烛火的摇曳更让我感觉迷人。我的视线聚焦在它微弱的光圈内,玻璃杯托的倒影清晰地显映在暗色实木桌面上,这才发现每日使用的书桌有一种美感。不禁又想起寺院壁画。没有电灯的寺院保持着古代欣赏壁画、雕塑艺术的环境,不过今日前往参观,往往以手电筒照明。此举固然可以细察,却似乎失去了自然光影(或者至少是烛火)渲染下的效果。

谷崎还提到漆器作为盛汤器皿的妙处,或者说,禅味。

漆器的妙处,正在于揭开盖运至嘴边这个过程中,端详着与盛器颜色几无分别的液体无声沉淀于幽深碗底时的那种感受。虽然肉眼分辨不出碗底的幽暗之中有什么,但掌心能感觉到汤汁在柔缓地漾动;碗边挂着些许水滴,由此可知汤汁还在不停地腾着水汽;水汽将汤汁的香味飘送至鼻下,使人在还未啜饮汤汁之前,已经绰绰感到了其诱人的滋味。这一瞬间的感受,与那种将汤汁盛在浅浅白白的瓷盘里的西式做派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它有一种神秘感,甚至我想说,它有一种禅味。

至于这种东西方嗜好的差异是如何形成,谷崎提到几个因素。一是东方人随遇而安,西方人更进取、追求光明——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柯布西耶的“光辉城市”理念、想起密斯的玻璃幕墙;进一步,又说到东西方的肤色差异,认为黄种人与阴翳在根源上有着密切的关联。“既然人人都不想置自己于丑恶中,那我们对衣食住方面尽力使用色调黯淡的物品,将自己潜藏于幽隐的氛围中,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读至此处,顿感谷崎要遭到东方人的口诛笔伐,但追根问底,人类文化的形成,很多时候确实与生物、地理差异有关,想来这种“人种说”并非荒唐。

《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

我看小说的频率极低,读马尔克斯还是多年前的《百年孤独》。这次的契机是结藤社推出了C1免费阅读课程,阅读文本正是《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Crónica de una muerte anunciada)。课程还在继续,我却已经迫不及待地读完了短小精悍的全篇,谋篇布局别具一格,情节紧凑,着实精彩。

开篇不久,你就已经清楚这桩小镇凶杀案的要素。被害者是Santiago Nasar,在某个礼拜一的早晨被杀;凶手是一对孪生子,Pedro y Pablo Vicario,行为是持刀杀人。似乎一目了然,但马尔克斯通过特殊的叙事方法,制造出一个个悬疑点,前文漫不经心的一笔,后文会被揭示出是酿成悲剧的原因之一,你会迎来一次次的“恍然大悟”。

按照时间顺序,应当是如下的故事。

小镇来了个神秘男子Bayardo San Román,“不仅什么都能干,干得非常出色,而且拥有取之不竭的财源。”没人知道他来做什么,有人问起,他便坚定地回答“为找个人结婚”。终于,他找到了对象,那个姑娘叫做Ángela Vicario。但姑娘不爱他,只因家境清贫,家人又被他说服,才不得已出嫁。婚礼非常盛大,规模在小镇上是空前的。然而婚礼次日——那是个主教来访的礼拜一,传出新娘乃不洁之身,婚时已非处女。尽管新郎没有责怪,但新娘的两个孪生子哥哥非常气愤。为了维护荣誉,他们逼问出“践踏”妹妹的男人是Santiago Nasar,并决意做些什么来挽回颜面。

这对兄弟以屠宰为业,那日清晨开始磨刀霍霍,向所有路人发出了要杀死Nasar的预告。到6点前,几乎镇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即将到来的凶杀案,但信以为真的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只当是两兄弟酒后胡言。将信将疑的人们确实采取了一些措施:Nasar家厨娘的女儿给他留了后门,以便紧急撤回;对面牛奶店的老板娘让一位乞讨牛奶的女人上门通风报信,还向警长报告了两兄弟持刀的可疑情况;警长确实没收了刀,但未能彻底阻止……最终,追杀在小镇上演了。Nasar在自家门口被连砍数刀,留下一句“他们把我杀了”。

魔幻的是,多年之后,当年的新娘承认,分开之后竟对新郎百般思念,在寄出数千封信件之后,新郎与之会合,二人生活在了一起。

故事传达了一种离奇到不可思议的巧合与宿命:但凡有一个人、一个举动可以扭转,Nasar都不至于被杀。所谓命运,就像无数巧合的堆叠。从这一点来说,故事本身已经称得上出色。但真正让我、让广大读者拍案叫绝的,无疑是结构。文中的“我”是Nasar的发小,在多年后通过对不同相关者的采访、回忆,一块块地拼出事件的原貌。跟随“我”的视角,阅读时有极强的临场感。作者刻意将凶杀时刻置于故事末尾,由于前有层层铺垫,你很容易觉得,自己就像小镇上的某个居民,期待着这一案件的发生。若非亲自阅读,很难想象这种叙事结构竟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心理影响。

直到结束,故事仍有疑点。谁让新娘失去了贞洁?(有猜测是新娘的父亲)……这位新郎究竟何许人也?(文中甚至提到了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from《百年孤独》)……但或许生活就是这样,注定充满谜团,魔幻又真实。

李少红曾经根据这部小说改编出了一部电影,《血色清晨》,有时间可以找来看看。

《繁花》

记得有位上海名主持用上海话念过《繁花》开篇几个段落,一贯刻薄的读者们在评论区不客气地指出哪里哪里没读准,叫我对这部自带吴侬软语腔调的小说颇为期待。不过或许是读小说的兴趣不足,我很快失去了听闲话的耐心。毕竟今天再让我读张爱玲、王安忆,我都提不起劲。等哪日我愿意嗑瓜子看八卦的时候,再重翻旧书吧。

倒是有位友人(苏州甪直人)的豆瓣评论写得挺有意思,摘引于此处:

久違多年的優秀小說,吳語,全文短句,倷講我講伊講,倷不響我不響伊不響,靈的不得了,隱約有點海上花的味道,應該是值得年度推薦的國內小說了,可能有人會講上海閒話看不懂,個麼勸你放心篤定去看好了,問題不大,此地幾乎無啥吳語借音詞,悉悉索索,講的全是家長里短,賽過說大書,吊足胃口,每個人每樁事體,全能講得活棱活現,當然,不懂上海閒話還是會得稍微有點損失,畢竟其中不少韻味還是需要一種默契,這是用普通話難以傳達的微妙。

影音游戏

彭佳慧和刘若英今年都出了新专(《太难唱了》、《各自安好》),抱着对两位女歌手的好感去听了听。在这个偶像歌手都用三四首歌出EP圈钱的时代,还能有完整十首歌、非粗制滥造的新专辑,本身就够感人,恨不得为它打上五颗星。另一方面,很难从音乐创作、演唱技法的角度去评价这样两位具有年代感的歌手,她们的歌曲更多是传达生活态度。离异的彭佳慧唱着“说实话,我也不好过”,开始新生活的奶茶也能够淡然着说“既然各自安好,又何必挂念”,有何不可呢?

试玩了人气游戏《第五人格》,听闻许久,却因角色形象血腥而迟迟不入。很遗憾,在我看来,它充其量就是个躲猫猫的游戏,而且“求生者”/“监管者”这样的角色命名让我深感不适。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游戏总能获得大众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