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日和

田野花开

新知周记21

0603-0616

生活

倏忽间,六月竟已过去大半。2020年的盛夏即将到来。仿佛一眼都能望到金色的秋天和湿冷难捱的冬季。

上周六(0613)开车去接小马,约好同往曹安路的(嘉艺)花卉市场。路上惯例打开收音机,调到FM101.7,两位主持吧啦吧啦。耳边无意刮到这样的短语:重启2020。原来不是我一个人惊诧今年的时间感。半年真如流水逝去,似乎什么都没好好地开始。近日卷土重来(这不是个恰当的词)的疫情,更不会与我们轻易say goodbye。和蔚姐date的那日(0610),得知博纳影业副总自杀,不禁感慨,大人物尚且这般结局,万千渺小个体又当何如。

但,既然活着,总要过下去。庚子年的春节是一去不复返了,美妙的夏日不能辜负。我的夏季“定番”一叶莲这几天日日上演壮美的朝生暮死,新的白掌代替了春天渴死的一罐干草,水培的长寿花竟然也开得不错,唯独康乃馨这种鲜切花必须勉力存活。

前日(0615)上海一整天的雷阵雨,特地开窗纳凉,看瓢泼大雨,听雷声隐隐,想起驻扎海口博学村的那些下午——短暂的大雨是每日气象的标配。我坐在穿堂风吹过的厨房,靠着老爹手作的花梨木长桌,吃木瓜,等雨停。可惜那时年纪小,还怀揣着改变世界(从村庄开始)的梦想,惆怅着难以为继的社区营造大业,全然不懂闲暇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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鄙室的看板花——一叶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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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吃蚕蛹,原来口感这么绵密。

阅读

《无限接近自然》

没什么仰慕的原因,单纯那日在长宁区图借书时(是啊终于开放了整层楼的借阅区),瞥见了这本武重义的书。关于武重义,曾经译过相关项目,但未有完整详细的了解。以竹为本的设计,放在钢混当道的今天,算是有趣,再加上求学日本(师从内藤广)的经历,让我多少对他有些好感。往年普利茨克候选竞猜的名单上,武重义作为东南亚的建筑师也常常占有一席。

内容不多,1小时足以读完,基本是“访谈+案例”,坦白说并不充实,至少与想象有差距。后来看到一条报道,才发现可能是期待错了:这本书的定位是“武重义全球首部建筑设计作品集”。原来,它不是一本外版书的译本,而是基于原创选题。这种做法当然难得,但我更好奇的是:武重义从业数年,竟然先前没有出版过作品集吗?

事实恐怕并非如此。据报道,VTN(武重义设计事务所)早在2015年1月出版过同名作品集《Vo Trong Nghia Architects》,事务所官网的publication一栏也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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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的是,官网所列出两本的另一本(《a+u》),中国也引进了(豆瓣《建筑与都市066》)。作为那一期的译者之一,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阅读深度应该超越《无限接近自然》。

而《无限》的优势在于,书中对武重义的十多个项目均作了大致介绍,尽管有些显得蜻蜓点水。个人最爱的项目是农耕幼儿园和S HOUSE 2。

另外,开篇的《我是武重义》可能大概或许是新作,能够微观他的心路历程。对他的择业初衷尤其印象深刻:

之所以选择建筑这个专业,我原先的想法很单纯:如果成了建筑家,就能变成有钱人了吧?就可以让自己和家人过上体面又舒适的生活了吧?

记得老盛说过,他从老师转业,也是出于类似的愿望。按照这个逻辑,放在现在,可能一批建筑师都变成IT人了。

最后是两点吐槽。1,武重义对冥想推崇备至,令我这样的看客理解不能。2,不确定是不是“微信读书”电子版本的问题,“河内FTP大学行政楼 Administrative Building of FPT”,这个项目名称的翻译,过于硬伤了,应该是FPT(Financing and Promoting Technology,FPT集团所属的私立大学)。

《跨越边界的社区:北京“浙江村”的生活史》

前半个月最主要的阅读,是这部ethnography(应该可以算?)。非常厚重且详尽的报告,耗费8小时读完(部分细节带有泛读)。抛个结论:不论题材,单从描写深度而言,无疑超出《全球“猎身”》。

借《十三邀》中项飙(按照老师自己的解释,现在应该用“飙”而非“飚”)的感慨:“2004年的时候,陈光兴在介绍我时说,我一辈子不可能再写一本超越这书了。我当时听了很惊讶……但现在你问我,我觉得真的有可能。它是在一个相当特殊的人生阶段,用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去做的。读本科的年轻人,对世界充满了一种比较系统的求知和批判,做研究的目的不是发表,一下子做了六年(1992-1998),以非常自然的方式。那种方式下调查出来的东西,与今后用一种比较规范的、带有目的的方式(进行调查),是不一样的。”六年,保持对一个社区的纯粹的专注,这种沉淀赋予一个观察敏锐的学者的,或许远远多于书中所写。

读项飙的书有两层乐趣,一是客体——书中被描写的对象,二是写作主体,即他的调研动机、呈现方式等等。我对后者的兴趣,很多时候甚至大过前者。但无论如何,占据绝大部分篇幅的是前者,而且只有依托前者,才能更理解后者的选择。

先说客体。“浙江村”确切来说,是温州村,以服装产业为主的温州商人在北京的聚集地。全书按照时间线回溯了浙江村的历史:1984进入北京,1986-1988立足,1988-1992扩张,1992-1995混乱发展,1995拆除和重启。由于“生意/经济”与“生活”息息相关,所以部分也接近一部“温州人在北京建立服装市场的深度调查报告”,行业的方方面面——生产(如材料、运输、工人)、销售(如摊位、柜台、代销)、扩散(进入辅料、房地产等其他行业)——都在书中得到展示。与此同时,浙江村的人员组织/系统、居住形态(大院)等等皆有交叉描述:事实上浙江村作为流动人口在贸易上的特殊性,正使得这里的人际关系(作者用了“系”/“关系丛”的概念)更值得深究。

不过如同作者所反思的,本书与《全球“猎身”》的一个差异在于,书中没有对单元作坊/家庭内部关系进行太多的分析,极少提到“雇主和工人之间的不平等、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不平等状态”等等。在《跨越》里,非正规(甚至低素质)人口和非正规经济是关键词,更多展现了家族网、朋友网、村际网,以及官与民、大人物和小业主之间的互动。

相比起错综复杂的贸易流程,我对“大院”的组织更有兴趣。大院的开发,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房地产行为,涉及到微型的社区规划。在“刘家大院”一节中,浙江村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刘世明表现出了皇城规划师的头脑。院内住户分区明确,另有经营商铺的“商业街”,院子正中安置着大院管委会(分成负责安全、卫生、财务、维修等的7个小组)的办公场所,院子的大股东全部集中于南侧的一排房。单是这些方位,就很值得玩味。除此之外,大院还提供公共服务,自办幼儿园,联系附近小学解决上学问题,开通了一条走环线的公交(可以购买散票或月票),以至于最终邮电所主动要求入驻。

这种规划让我想起海外华人社区,例如马来西亚的诗巫(或更早的“兰芳共和国”)。规模不一样,但我毫不怀疑,此类大人物在流动输入地创建一个自循环社区的可能性。

多提一句,温州人这个身份标签,似乎总与“生意”扯上关系。CU在读时,一位博士姐姐的课题便是在意大利经营咖啡馆的温州人,我在罗马时也遇到了温州人开的咖啡馆。不知有无论文成果,颇想拜读。

再说主体。关于本书的写法,作者在序言和后记中都做了不少说明。尤其让我感慨的,是作者对“我”的不回避,让书中的材料显得具体化、个别化、主观化。这与理论需要的普遍性和客观性看似是违背的。但作者一针见血地指出:

人类学的理解更大程度上是建立在个别的交流之上,以往报告中的“我们”“他们”这些“代言人”是不真实的。我想大部分有过实地调查经验的人会同意我在第二章中说的“在互动中认识对方”,只不过不大愿意把这个过程真实地反映到文本中而已。

以及——

他发现事实的过程和他所发现的事实过程同样重要。

尽可能展示“发现”的过程,可以让读者主动检验结论的准确性,做出更负责任的判断。而不是用高高在上的“我们”直接引导思考。这样,述说者才可以尽量少地“占有”或歪曲事实。(“述说者应该是被述说者和阅听人之间的媒介。”)我回想了自己调研和撰写的过程,必须承认,这种做法需要过程中真正的尽力和陈述时足够的自白。而我试图使用“我们”的语境,有时正是不确信的、未经实践、便于推卸责任的论调。难度可想而知。

最后补一些摘录。

社会结构上的失衡,是和日常生活在形式上的有序,和街道的整洁、坐车的方便同时发生的,甚至是通过后者而得以实现并掩盖其内在矛盾的。

 

北京格外复杂的行政体制是“浙江村”发展的重要空间。

 

劳动和财富之间的距离、威信和权力之间的距离、日常生活中的意义和意识形态宣传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拉越大。一个人可以在不做好人的前提下过上体面和有尊严的生活,有时候甚至必须不做好人才有体面和尊严。这可以理解为经济上的“分割—攫取”在思想意识领域的影响。

 

正规化既是对非正规实践的在名义上的否定,又是对它在事实上的侵占。

 

在“浙江村人”眼里,“浙江村”是一个广泛交互的“关系丛”而不是一个实体,是一个过程而不是结构。

 

为一小部分人打破边界,往往意味着剩下的多数人要面临更多的障碍。

 

我在“浙江村”调查的时间越长,其实我对精确性的追求也越低——我们对生活的真正理解其实从来不是靠技术意义上的“精确性”达成的。

 

在当今中国,一个重要的新格局正在生成:“体制”更多的是在制约体制内的人,而在体制外的反而赢得更大自由。

 

既是与社会的各个部分紧密相关的,又是在既定的总体社会秩序之外的,这便是我所说的“跨越边界的社区”的含义。


对以往的社会边界的超越,意味着局部的新秩序,和经济和社会生活方式的形成。也意味着对总体社会的新秩序的要求。


在意识到流动人口是“体制之外”的时候,我们曾十分强调他们的“定位”问题:觉得他们在社会结构里找不到位置。这对“浙江村”也是过虑。并不是说他们已经同化,更不是说他们已经在既定的结构中定位,而是,在“跨越边界的社区”里的生活,已经成为他们新的生活方式。

 

而我认为,人类学(其他的社会科学在不同程度上也是如此)应该是一种“理解的知识”。
人类学等社会科学的认识论基础,并不是建立在人对“客观事物”的认识能力之上的。而是建立在人与人之间的“主体间性”(如果我对这个概念没有理解错的话)的基础上的,最简单地说,就是“人和人是可以互相理解的”这一预设之上。“这个世界上最难以理解的事情是这个世界是可以被理解的”,而人和人是怎么可以互相理解的,也是同样具有魅力和挑战的问题。“人可以理解世界”这句话可以看作自然科学的出发点,“人可以理解人”可以作为人文思考的缘起。

 

如果我们把文化看作一个个实体,那么我们只能用“碰撞”“冲击—反应”这一类的语言想象不同文化之间的关系,而当我们注重不同文化的组成方式时,那么我们就看到,各种组成方式都有自己的延展性,它与其他的组成方式是能够发生沟通,互相交错的。

影视

《十三邀|人类学家项飙》

《十三邀|人类学家项飙》。兜兜转转,最后还是看了这一期访谈。

之前已经在豆瓣看到截图,谈“附近”的消失。没想到,这也是整期访谈对我而言最有启发的见解。读完两部脚踏实地的调查报告,再来听许知远这些宏大的问题,说不出的寡淡。50分钟的视频,掐头去尾,实质的有价值的访谈,不剩下几分钟。

那段项飙与浙江村人见面的场景,被剪辑得只剩下杂乱感,倾听他们的申诉被解读为一种无可奈何。但我觉得那是最真实的。女人们站在角落,观看着正对镜头、高谈阔论的男人们。许知远的擦汗,反倒有种知识分子的恐慌。

不知道十三邀其他的节目怎样。

除了开篇写的,再补些琐记吧。

1. 第一次组了个微信群,没想到也能陆陆续续进来20多个好友,包括久未联系的大学师兄。感谢“微信读书”。

2. FB似乎改版了。不过更让我惊讶的是韩国友人,连发数条消息,担忧不回复的鄙人是感染了病毒。感谢关爱。

3. 尖扎县政府打算合作出版非遗传承项目及传承人的名录/图鉴,据称有170多位传承人需做统计。然而以出版期限来看,这更多是一项文化政绩工程,人类学者的参与充其量是做背书,而无法给出实质上的内容改善。有些遗憾。

4. 蔚姐和我分享了一些旅行经历。有感于LP作者对小众目的地旅游环境改变的推动。

5. 麦当劳早餐卡,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