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日和

田野花开

马德望博物馆和“博物馆”

旧文 2015-08-02

那次museum(博物馆与人类学)下课后,我跑上讲台问Tracey:把佛像此类带有宗教意义的物品抽离原来的context,放入博物馆作为item,到底合不合适?我在意的地方是,因为博物馆本身的特殊语境,导致那些原本在环境中“被崇拜”、“被敬奉”的存在,在加上caption之后成为了“被观看的”存在(何况caption常常更倾向于关注item的物化细节,制作年代、工艺、材质、以及一些通用的意义描述)。

我个人的立场,一向是站在应当基于context来做任何教化举措。因此对于这种博物馆中的“item化”,总带有几分怀疑与不满。每每见到被陈列着的佛像、基督像,心里头就涌起各种违和感。我还记得在澳门大三巴牌坊后的天主教艺术博物馆,耶稣基督、圣杯等等在玻璃方盒里保持着与在高坛上同样的姿态。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西方宗教的人、物大量汇集到一间“博物馆”内,有种强烈的不和谐感,又觉得太好笑。

直到走进柬埔寨的马德望博物馆。

与其说是博物馆,不如直接称它为仓库。且不论规模之小,就陈列而言,也显得零碎而散乱。没什么玻璃罩,摆放的高低全靠“天生”——连雕工上乘的门楣也因没有了托梁而只得一个个堆在墙边。caption时有时无,但关系也不大,介绍多是一句话(一个词),告诉你这是毗湿奴那是哈奴曼,聊胜于无。

然而佛像前,无论是全身的还是只剩了半截儿的,不分个头大小,总能见到青烟缭绕,或是香火留下的灰烬。有的面前,还有鲜花和水果,俨然是供奉中的模样。

这可是博物馆啊,原本应当被妥善保存的item,竟在这里被露天使用,无论如何是不合常理的啊!我大惊失色。

但事后想想,这正是在所谓“博物馆”中浸泡太久的结果。明明在这里,我一贯的违和感才得以消解:佛像进入博物馆后,仍然是受到尊敬的,它的宗教功能并没有在博物馆内被封存,反而得到了延续。

事实上,不仅是马德望博物馆,在整个柬埔寨,佛像的“博物馆功能”与“宗教功能”之间的界限都是模糊的。

在首都金边,国家博物馆内有一个下沉式展厅,陈列着多排石雕佛像。摆放与寺庙无异,自高到低层层错落,极具威严。佛像手印各不相同,每个佛像的底座都有caption。然而,大约是这般的陈列方式太过还原context,见到的参观者大多只敢在前排佛像前端详与阅读caption,沿两侧向内走的已是少数,能在两排紧凑的佛像间阅读caption的,只见得两三人。

同样在金边的皇宫——曾经的皇室居住地,如今也变得游客熙熙攘攘——silver pagoda寺院内的大殿尤其恢宏,人人都要脱鞋进去参拜一番。有趣的是,殿内一方面保存这庙宇殿堂该有的姿态,例如瑰丽的高台、大佛、华盖;一方面也作为奇珍异宝、精致佛像的汇聚地,还加上了caption注解(包括中央最大的佛像)。于是有了这样的场景:人们一边阅读caption,一边在佛像前的托盘上施上一些功德钱。

这大概就是博物馆这样原本诞生于西方的概念,进入东方语境后努力克服文化不和谐,从而出现的奇景一种吧。